樣品放在合適的器皿里,經過幾天的窟內觀察,仍舊是肉眼可見的活躍。
這已經是江執做的第五次測試。
見了血,溶液就開始有了明顯的變化,而且這次的變化相比前幾次更明顯。
血滴先是呈凝固狀在顏料層中,但沒沉底,嵌入式地懸在半空中,乍一看像是一墜紅玉似的。
但很快「紅玉」散了,迅速溶解,那抹紅先是扭曲拖長,隨即成了絲絲縷縷,最後盡數融合。
江執等上了一會,密切關注濕度、氣溫和濕度等窟內條件。之後在時間差不多的時候背著工具包上了腳手架。星雲圖黯淡無光,但上頭的顏料層保存尚好,有些需要補色的壁塊已經被他處理得當。
封畫之前要保證畫的完整和顏料層的完善,所以這次江執選了星雲圖頭頂一方已經修復好的面積。
執筆、塗層,每一下他都十分謹慎。
工具箱里的所有工具都曾經是薛顧先用過的,還有不少是他根據0號窟壁畫的情況和特點特製的工具。
江執拿到手後,將老舊的部分做了修復和維護,老化太厲害無法繼續使用的他做了換新,最後在每一件工具上都刻了一個「Fan」字,這個Fan是緊挨著「梵」,在其之後的。
所以就是,每一支工具上頭都是:梵.Fan
不大的面積,卻耗費了一個多小時。
等江執從腳手架上下來後,再看時間,還有半小時就是日出的時間。
這半小時對於他來講,是從未有過的漫長,好像一分一秒的遊走都像是過了一生。
他盤腿而坐,仰頭盯著頭頂的星雲圖。
什麼都沒做,甚至連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。
窟里安靜極了。
像是置身無邊無際的浩瀚宇宙,周圍只有他一個,靜得他都能聽見手錶里的指針一格一格跳動的聲音。
這一刻,他竟然很想念他的小七。
雖然她就在離石窟不遠的宿舍里,雖然他清楚哪怕一個電話她就能來到他身邊。
他想讓她陪著自己,一同等著壁畫被「復活」的那一刻。
想在壁畫被燃亮的瞬間跟她說,小七你看,我做到了。
可是這種近乎翻江倒海的念頭被理智壓下去了,因為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,當壁畫真的「復活」的瞬間會發生什麼事。
脖子什麼時候酸的都不知道,或者是,愈發激動的心情早就掩蓋了脖子的不適。
一分一秒,窟中的時間在遊走。
在日出即將來臨之前,他在心裡默念:爸,請幫我,一定要成功。
好像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。
那麼迫切的想要「復活」一幅壁畫。
對,是復活。
比修復還要虔誠和執著,在他的眼裡,這0號窟一切都是有生命的,它們會表達,會呼吸,它們用自己獨特的方式來描述著千百年來的滄海桑田。
時間到了日出的那一刻。
江執屏住了呼吸,心臟在胸腔里咚咚狂跳,跳得他耳膜生疼。再去呼吸時就覺得,氣短、氣促,自己的所有情緒都在這一瞬被凝固。
可也就在這一瞬,全部的情緒又被炸開。
就見穹頂壁畫中最遙遠的那一點,也就算是浩瀚星雲中最深的一顆星乍亮。
江執呼吸一窒,使勁眨了一下眼睛再去細看。
沒看錯,是一顆星亮了。
他倏然起身,呼吸轉為急促,稍稍後退了幾步,便於觀察全局。
在一顆星隱隱亮了之後,以這顆星為中心,就見周圍的星子也開始逐一亮起,宛若宇宙星河,在幕黑的夜裡閃爍。
越來越亮,著實是閃爍的,有的星子光亮隱了,有的星子光亮起了,此起彼伏。
沒一會兒,江執所測試的方位全都如數閃爍,別看只是頭頂的一方面積,卻足以震撼。
雖說在漢墓看過星雲閃耀的畫面,也在地下窟剛發現時領教過「復活」壁畫的魅力,可今天,當他親眼看見星辰從黯淡無光到璀璨閃耀,這一刻的激動和榮耀是他從未有過的。
心就在嗓子眼裡蹦,眼裡裝滿了無與倫比的星雲圖。
現在想想,是不是薛顧先在第一次見到這般壯觀場面時也是他這種心情?那種,如果能將其復活並被後人看到,寧可獻出一切的激動和悲愴?
江執笑了。
笑著笑著眼眶竟是紅了。
爸,我成功了。
像是突然沒了力氣,雙腿一軟又重新跌坐地上,可眼睛始終沒離開頭頂星雲。群星閃耀,燃亮了他的雙眸,這一刻就像是嵌了煙花,斑斕明亮。
他想讓小七看到,想要肖也他們看到,想告訴更多的人,這就是他見過最美的風景,那閃耀的壁畫,承載著千百年的文明,這一刻於他手中復活,不曾辜負。
江執試圖起身,去摸包里的手機時才發現手指都抖得厲害。
工作這麼多年,有過這種時候嗎。
沒有。
但很快他察覺出一絲不對勁,激動的情緒迅速抽回,緊跟著攀升起警覺來。
「誰?!」
……
警戒燈在工作區亮起來的時候,肖也一行人就第一時間趕到0號窟。
盛棠的行動最快,第一時間衝進窟里。
可眼前一幕令她大驚失色,緊跟著其他幾人也沖了進來,瞧見眼前狀況後紛紛也都是大吃一驚。
一直以來,窟里的山門都像是個機關似的,將地下窟掩藏了千百年。後來山門開,羅占又對山門的開關進行了重新設計和改造。
此時此刻這道山門正緩緩關闔,這叫肖也他們都懵了,這道山門輕易動不得,一旦關上,再開就危險了。
盛棠一個激靈,「江執!」
猛地往裡沖。
羅占見狀也跟著往裡沖,他是想著能不能有辦法阻止山門關闔。
可沒等他們靠近,像是有個人影就冒出來了,試圖從山門越來越小的縫隙里鑽出來,盛棠眼尖瞧見這人身上竟背著雷管。
心裡一激靈,可沒等反應過來,就見那人被一隻手猛地扯了回去,那人憤怒,發出歇斯底里的嘶吼聲,能讓人聯想到礦井裡的那頭猛獸。
盛棠渾身冰冷,跟著肖也他們一同死死扣住山門。
那隻手的主人她豈會認不出?
「江執你快上來!」她急得夠嗆。
山門沉重,又是改良後的自動關闔系統,靠著幾個人力想要改變現狀壓根就不可能,幾個人幾乎都是被山門拖著走的。
大家都急得夠嗆,一個勁地喊江執。
地下窟有光亮,隱隱的閃耀,他們顧不上去思考這些光的來源,只是知道借著這些光亮,他們隱約看得見江執正死死地鉗住那個身背雷管的人。